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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4章天臺郵差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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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4章 天臺郵差(2)

城寨這臟亂差無極限的環境, 令家輝這種讀過洋書、見識過現代化國際大都市的年輕人很是難忍。

不過,再怎麽難忍,為了生存, 為了這次進入城寨的原因, 他也還是繼續得忍耐下去。

本來, 家輝想著強忍這些臟亂差環境已經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時候——現實又馬不停蹄地狠狠扇了他一巴掌。

城寨郵差的路, 根本就不是人走的!

巷道、樓梯這些註意點還能走的路好說, 那些居民違建搭成的木板跳板、竹竿綁成的腳手架以及各處大小窗戶等“近道”, 就很是讓家輝吃了一通苦頭。

相反, 曹老伯憑借多年來對城寨的熟悉,即使是拴著拐杖, 走在這些謎之道路上面也是比家輝看起來敏捷得多:畢竟有不少時候,走這些路是需要手腳並用地攀爬翻越的,腳的作用就因此而弱化了不少。

甚至還有附近的街坊探頭出來嘲笑他, 說他一個年輕人還跑不過他那個拴著拐杖的爺爺……

銀幕裏這一老一小在畸形的建築群裏行走的身影,落在有心人的眼裏, 變成了後來“跑酷”這個極限運動的靈感之一:香江早期的都市動作片,或多或少都帶有這樣的元素, 因而就衍生出了某某快樂樓、某某快樂屋的梗。

但在這個時期, 這些元素只是散落在劇情之中作為點綴;唯獨是融合了後世見識的蘇韻,方才在在拍攝期間,結合了路線圖和動作參考,給這兩個郵差角色設計了這種快慢不一、錯落有致的初代跑酷形態。

可惜的是, 在柏林電影節的首映禮上, 這些經過精心設計過的、看似驚險刺激、最終卻又都能無驚無險地抵達目的地的動作片段, 卻是被沒見識的鬼佬們驚為天人地驚嘆成“華夏功夫”……

盡管事與願違, 但這一段有驚無險的初入城寨劇情, 確實又是抓人得很。

從動作設計到畫面構圖,那種在廢墟一般的艱難之地掙紮求存,以及隨著兩個郵差的行動,從點到面再到整體的城寨建築群展示,是緊隨著之前從外面自外而內地觀看城寨的震撼,逐漸過渡到了在裏面自內而外地勾畫城寨的精彩。

然後,兩個郵差從昏暗的謎之道路走上天臺之時,那一束帶著晚霞絢爛迎面而至的落日餘暉,便令觀者驀然生出了一種劫後餘生、重見天日的恍然隔世感覺。

巨大的飛機黑影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聲,劃破了夕陽下那些在空氣裏飄浮的細碎塵埃,再險險擦過雜亂的電線和晾衣桿晾衣架,便帶著它所掀起的衣被翻浪而遠去。

遠處放學後爬上天臺外玩耍的小孩們,對著飛機的影子歡呼了幾聲,便又開始趕緊收拾起被吹亂的晾曬衣被。

等第一次爬上天臺的家輝回過神,曹老伯就又帶著他爬下了昏暗的巷道裏。

時間隨著兩個郵差的行動身影閃過數日,在正式單獨開工的前一晚,家輝挑燈夜戰,畫了一幅又一幅的簡筆路線圖。

“俗語有話,好記性就不如爛筆頭,你剛剛回來只用腦子肯定記不全路,知道拿筆記下來,這種做法就很好。”曹老伯對孫子這種敬業態度很是滿意。

“我知道的了。”家輝推了推眼鏡,又拿了一張紙準備繼續繪制時,桌上的小臺燈卻是忽然就閃了幾下。

“餵!搞什麽?!”整個屋子突然黑了下來,家輝驚得在黑暗裏叫喚了幾聲,卻只換得曹老伯習以為常的語氣。

“這裏的線路就是這樣的了,臨時臨急也沒辦法,你早點睡吧,明天我叫雲記過來整一下。”曹老伯隔著只能打開一個成人手掌寬度的破舊爛窗,往外面看了兩眼,見其他地方還有亮燈,便知道這是自家的線路出問題了。

“有冇搞錯……”家輝的抱怨和曹老伯的鼾聲漸漸隱入黑暗之中,數秒後,一道白色的手電光,照亮了一雙褐色的眼睛。

那雙眼睛看起來朦朧得像一個迷夢,可惜卻被那遮到眼下的大圍巾都無法掩蓋的疤痕,毀掉了所有的美好。

幾下功夫弄好了曹老伯家的線路問題,蘇韻扮演的電工雲記在收完錢後,又在家輝那疑惑的目光裏,慢悠悠地走到了對面的龍婆家裏。

對面屋的龍婆是個孤寡老人,靠著福利會送去的微博物資和在城寨老人院裏面做點清潔雜活為生,生活很是拮據。

然而雲記卻是絲毫沒有憐憫的意思,直言說龍婆昨天修電飯煲的錢還沒給,不顧龍婆說最近買了藥吃手頭緊的解釋,就站在那裏伸著手要錢。

家輝下意識地上前一步,卻又被曹老伯拉回去:“雲記是唯一肯留在我們這裏的電工了,你不能得罪她,否則以後我們沒電用。”

城寨裏面的人群涇渭分明,城東社團雲聚,城西居民群集。

做商人的大多都在兩邊的中間地帶,尋常的生意大多數人願意做城西這邊,唯獨是電工這個職業,就連“有規矩”的城東都難找幾個好的。

原因無他,城寨這數十年的偷電行為下來,就算是政府在前幾年勉強給拉了電,免得城寨人為電鬧事,那些電線也是亂成一鍋粥,做這個活吃力又不討好。

更何況,這種級別的修理和保養,已經不是普通電工能勝任的了。

而高級的技術工種,又是平均文化水平極低的城寨裏極其罕見的存在。

外面說城寨裏面亂,當然是有亂的地方;但絕大部分都是普通人,懷著努力工作攢夠了錢,就把送兒女或者自己離開這裏的夢想。

在這之中過渡的,就是那些白天出去外面打工、賺外面的工資,晚上再回來城寨睡覺、享受城寨房價的中間過渡人,這裏外差價幾乎接近五倍。

只要能出去,不會有人想留在城寨的舊棚新樓裏:目前新樓的住戶,多數是靠自己建不起新屋的人,只能用自己舊棚屋的地皮,來和地產商換新樓的單位居住。

在這個交易裏,地產商倒是很“大方”:一換一、甚至一換二的事情都時常會發生——因為這些比外面房價便宜將近五分之四的新樓單位,沒有相關的證件,而是只有一張基本沒有法律效力的商家自制合同紙。

一旦有什麽爭議,新樓的住戶就很沒有保障。

但即便是這樣,那些新樓也是在這幾年裏,陸陸續續地住滿了人。

而那些大概明白地產商套路的城寨人、以及難以割舍老屋也不方便爬高樓的老人,大都是住在老舊破敗棚屋區這邊,與看似嶄新結實的新樓相互輝映,成為一種奇詭的鮮明對比。

看龍婆盯著雲記遠去的背影小聲罵了起來,家輝仔細一聽,便聽得了龍婆說雲記醜八怪、自私鬼、白眼狼,活該被家裏男人偷偷在外面戴了綠帽的種種辱罵。

趁著要在城寨各處走動的職務之便,好奇的家輝略微打聽了一下雲記其人。

老人院裏面的老人說,雲記當年是住在城寨裏面的,小時候意外被一場小火災燒毀了臉,後來被親戚接了出去住,是前兩年才和一個小白臉悄悄地跑了回來。

那時的雲記在外面被庸醫治壞了臉,病得挺重,小白臉有心照顧卻沒有多少錢;所以在幾個月後,就有在外面打工的人,在城寨外面看到他被一個五大三粗的肥壯富婆開車送了回來。

這個事情,大家也就在私底下說說,至於雲記她本人知不知道,大家倒是沒去細想:這裏能幹電工活的人少,而且雲記又是那樣的一張臉……

城寨需要電工,但電工的活難以糊口還時常碰到拖欠,說不定小白臉那麽猖狂地時常開口問郵差有沒有信,也是來自雲記的默許呢!

特別是那信,有頑皮孩子趁曹老伯坐在角落裏歇腳時,偷偷拿出來看過——那熏死人的廉價香水味襯著騷氣沖天的紅心封口信封,內容更是一大堆肉麻露骨話和約老地方見面的叮囑,看得不少人起了雞皮疙瘩。

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,每次收到信,小白臉還必定會悄悄溜出去!

“……我這裏,暫時沒有你的信。”這邊廂,面對小白臉阿榮的詢問,送信送到雲記所住棚屋的家輝有點無語。

“如果有我的信的話,麻煩你盡快送給我,比較急。”阿榮是看起來挺幹凈整潔的一個後生仔,說話也斯斯文文像讀過書的,但一想到他背地裏的不堪行為,家輝卻是覺得還不如冷漠無情地到處追債的雲記“正常”些了。

當然,如果他這樣做,是雲記默許的話,那這倆倒是爛鍋配爛蓋的天生一對:從以前到現在,也是有那種讓自家老婆出來賣、自己做龜公拉客的爛人。

當然,這種人基本沒什麽人看得起就是了。

一天工作結束的黃昏時分,趁著太陽沒下山之前,家輝總是喜歡呆在高樓的天臺裏,感受城寨難得的陽光。

現在的他,已經可以做到和居民一樣,對擦著頭頂掠過的飛機熟視無睹,只一心一意地忙碌自己手頭上的東西。

之前那些分散的手繪圖、以及對城寨內部人員情況的記錄,亦逐漸隨著他對城寨從內而外的認識加深,而不斷完善和融合。

但越是對城寨這裏頭認識得深,家輝就越是對這個臟亂差的畸形堡壘感到深惡痛絕。

鏡頭隨著他覆雜眼神的特寫漸漸拉遠,那一個站在黃昏裏的蕭瑟背影,在與底下的建築群在光線的輝映下融成黑暗一體之餘,又隱隱露出了一種格格不入的對抗反叛之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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